靡思

miss,错失和想念,怎么会是一体呢

【夏至未至12:00】无关风月

*每逢联文必狗血的我终于正经了一回,虽然你们从来不待见我写be,但也搞了1W多~

*角儿正vs角儿坤。

厨子杀手医生金主赛车手都写过了,挑战一下曲艺吧,国粹博大精深,写起来难免有bug,别较真。

*没!有!番!外!

接过 @言辞 老师的接力棒

下一棒仙女棒递给敲喜欢的 @软心蜜贝 


00

 

年少也曾雾里看花,祈愿一场似锦前程。

 

然山一程水一程,风霜刀剑现实无情。

 

前尘旧事无需再提,悲欢往昔渐成浮影。

 

说一千道一万,得君伴此一路,

 

我值。

 

01

 

蔡徐坤将小半瓶橄榄油倒在手上,细细晕开脸上的油彩,揉搓片刻,待溶解之后,用湿巾轻轻擦拭,如此往复数次。又用棉棒一点点将眼尾鼻翼蘸干净,直到擦不出任何颜色才作罢。

 

打小儿学艺,多少年了,他从来都是坚持用老古法儿卸妆,哪怕周遭人推荐再好用的卸妆水卸妆油,他都用不惯。

 

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,哪儿能说改就改呢。

 

用热毛巾擦了两把手,端起桌上刻着他名字的紫砂壶,以唇轻试茶温,随即皱起眉头。

 

今儿不知道该谁当班,上场前没把滚水续上,搁到现在茶已半凉。

 

刚唱完戏的热嗓子,最忌一口冷水浇下去。

 

他摇摇头,皱眉把壶放下,开始怀念那盏微微烫口的梨汤。

 

要说蔡徐坤这人守旧,虽然不过也就是25岁,但在论资排辈的梨园行,已经称得上老前辈。

 

起初一个人挑一个班子还有点吃力,后来越来越顺遂,也成名成角儿了。

 

“蔡老板,您上眼,这是咱封箱的节目单子。”剧场经理递上张纸,垂手站在一旁。

 

蔡徐坤抽了张纸巾把手细细擦干,才小心拈起单子一角。

 

“这朱老板拟的?”

 

“您好眼力。”

 

“他那笔行书的牵丝一般人学不会。”蔡徐坤唇角含了两分隐而不露的笑意,“我看看,《四郎探母》?怎么想起这一出儿了,这临封箱临封箱,还要抄我一便宜?”

 

话说一半忽然住了口。

 

也不难猜,因为过了这年,大概再没什么同台的机会了。

 

“哟,您可错怪朱老板了。”剧场经理好脾气地笑,“人可说了,这回不演佘太君,他要反串四夫人。”

 

蔡徐坤所有表情都凝在脸上。

 

《四郎探母》是老桥段。讲的是杨门四郎被俘之后,被萧太后作配铁镜公主,后盗令箭出关探母的故事。

 

里面十几场,哪段拎出来都是经典,唯独四夫人这场戏。

 

这一场叫《见妻》,排在众所周知的《见母》之后。

 

说的是四郎探望母亲之后又去见结发妻子,早年间也算得重头戏,几位名角儿都演过。

 

后来大抵是觉得一夫多妻不体面,所以就连国家京剧院也不演“见妻”这一场。

 

现在除了北京京剧院,外演不管大小场次,几乎都不再出现四夫人这个人物。

 

朱正廷这是想起哪出来了?

 

“还有个事儿,朱老板结婚,大伙儿打算凑份子给他送身行头。我们知道您俩的关系,肯定是要单随礼,那……”

 

“算我一份,我单随礼是我的,官中的也该入一份。”

 

“得嘞!那这《四郎探母》?”

 

蔡徐坤轻轻把戏单子搁在梳妆台上。

 

“就照朱老板的意思来吧。”

 

02

 

蔡徐坤和朱正廷是同门学艺的师兄弟。

 

磕头磕在一个门下,正儿八经一师同袍学出来的。

 

蔡徐坤入门早,打五六岁就跟着师傅,朱正廷刚来的时候不肯叫师哥,还被狠揍过一顿。

 

这一行辈分大过天,偏生朱正廷死倔,蔡徐坤又确实小他两岁,于是就这么杠上了。

 

第一天不肯叫,挨揍,饿着肚子还得学唱。

 

第二天不肯叫,挨揍,依旧饿着肚子学唱。

 

第三天不等师傅发问,蔡徐坤抢在前头开了口:“师傅,师弟今儿叫了。”

 

小孩子本身没多少城府,就为这一句,朱正廷自此便认下了这个师哥。

 

往后许多年,他从不承认是因为蔡徐坤当初护着他,只说是罚跪的时候有人偷了豆馅儿饽饽给他填肚子,他承这份儿人情。

 

而每每听到这段说辞,蔡徐坤总是转过身笑而不语。

 

那会儿,他已经是个角儿了。

 

师傅是老派人,有能耐且不忘本,哪怕后来梨园行早就不流行一人挑一个班子,他还是咬牙死命撑着。

 

用他的话说,这帮人打小儿跟着我,我不能让大伙儿没了饭辙。

 

后来师傅病重,把他俩都叫到床前,咬了半天后槽牙才憋出几个字。

 

“把班子散了吧,你俩撑不住。”

 

蔡徐坤一句话没说。

 

他俩那会儿已经开始成气候,师傅是正经余派传人,他俩学的都是老生,蔡徐坤偏老谭派的浑厚古朴,朱正廷则更倾向于余派的儒雅细腻,但俩人儿基本功都砸得瓷实,

 

原本一个班子,各个行当都有,可师傅这一病,走的走散的散。谁都知道,这行吃的是开口饭,耽误一天都耽误不起。

 

蔡徐坤知道有小园子给朱正廷开了不错的价码,也打算弄几个人给他好好儿搭架子,但他从没探过朱正廷的口风。

 

师徒如父子,他俩衣不解带在床前伺候到师傅咽气。

 

弥留之际,师傅挨个儿把人叫到身边儿嘱咐,最后一个进去的是蔡徐坤。

 

出来之后,他冲着师娘一个响头磕在地上。

 

“以后有我在一天,我就撑着这班子一天。辙,我去想,我不能毁了师傅的心血。”

 

可这世态炎凉,没人肯拿前途跟一个半大小子赌明天。

 

料理完师傅的后事,师娘把他俩叫到家里。

 

“你们师傅这辈子,没留下什么好东西。就这两副盔头,一人一套存我这儿,将来娶媳妇儿成家,再来拿走,也是他一点心意。”师娘轻轻整理着那两副行头上的穗子,淡淡道,“至于这班子,听你师傅的,散了吧。”

 

蔡徐坤率先跪了下去:“您觉得我撑不起来是么?”

 

“坤儿,你是好孩子,也有真能耐,比你师傅强。”师娘还是笑得淡淡的,“可你俩是我打小儿看大的,这行有多苦我知道,让你俩挑大梁,我心疼。”

 

国风日趋衰败的当下,肯静下心听戏的人越来越少,名角大班都卖不出票,更何况一个破落的小班子。

 

“我能,您信我,我肯定能。”

 

“你俩都唱老生,其余行当一概没有,咱现在就是唱个选段都凑不齐人啊!”

 

当时歌舞人不回,化为今日西陵灰。

 

能走的都走了,世态炎凉,怨不得人。

 

“旦角儿我能来。”朱正廷也跟着跪下,一字一顿,“我给我师哥搭戏。”

 

朱正廷姿容俏丽,早年正儿八经跟着师娘练过几年梅派青衣,但青春期的孩子多少叛逆,他嫌反串不够爷们儿,于是跟着蔡徐坤转了老生,再不提那段黑历史。

 

蔡徐坤惊诧看他。

 

朱正廷笑意盈盈。

 

“您把心放肚子里,有我和师哥,这班子倒不了。”他俏皮地眨眼,复又拉上师娘的手,“您隔三差五,给我们串串戏,指导指导,就齐活了。”

 

03

 

朱正廷脑子活络,人缘儿也不错。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,在他的游说下,琴师鼓师那老几位都答应留下了。

 

“反正这把老骨头了,又不缺吃不缺喝,何苦挪窝儿呢!”

 

蔡徐坤感念这几位雪中送炭的恩情,拎着点心匣子挨个登门道谢不说,末了还给人磕头行大礼。

 

班子重开头一场,朱正廷把所有能唱的选段都列了张单子,跟蔡徐坤一出一出细细地筛。

 

“《穆桂英挂帅》不错,仨人就能来一段,刚好咱俩一人一个,老旦让师娘串一出。”蔡徐坤看向朱正廷。

 

“这是旦角儿挑大梁的戏,我看不行。”

 

“旦角儿你能啊!”蔡徐坤纳闷儿,“这出戏你闭眼都能唱。”

 

朱正廷笑笑不语,在纸上把这出划掉了。

 

“那《野猪林》? 相逢不必问名姓,堪叹英雄困风尘。”蔡徐坤信手拈来两句,甩腔甩得格外有味道,“应时应景。”

 

“这出儿兆头不好。”朱正廷目光炯炯,眼神前所未有地认真,“你不会一直走背字儿的。”

 

蔡徐坤拿过那张戏单子,又扫了一遍,皱着眉头又放下了。

 

“我说一出你驳一出,要不你挑吧。”

 

“《搜孤救孤》,你看成么?”朱正廷成竹在胸。

 

“嗨,兜了这么大圈子就为唱个《八义图》啊!”蔡徐坤皱皱眉,“我以为你有多大打算,这出儿也未见有什么特殊吧?再者,花脸没人来啊,咱班子里就没有正儿八经的净行。”

 

“你要愿意唱,人的话,我去想办法。”朱正廷把自己窝进椅子,“找人串一出救个场还不是问题。”

 

“我能有什么不愿意?传统老生的戏,咱俩都是童子功啊。”蔡徐坤往前凑了凑,唱道,“千言万语她不肯,不舍娇儿难救孤身。无奈何我只得双膝跪,哀求娘子舍亲生。”

 

朱正廷眼波流转看他:“那你倒是跪啊。”

 

“合着在这儿等我呢?千挑万选这出就为占便宜?”

 

朱正廷不答,只是笑。

 

他坐到桌前,饱蘸浓墨轻抖狼毫,在三尺红纸写下“搜孤救孤”几个字,然后把蔡徐坤的名字郑重其事挂头一个。

 

新班开唱,这是角儿!

 

04

 

蔡徐坤千算万算,没料到朱正廷能把国家京剧院的花脸请来给他做陪衬串戏。

 

他更没料到的是,因着这出戏,朱正廷日后成了人家的女婿。

 

当然这是后话。

 

凭着师傅以前的三分薄面,再加上小哥儿俩真真儿是卖力气,这班子复唱头一场算是打响了头炮。

 

这年头光靠唱戏吃不饱,朱正廷脑子一转,又想了新主意。

 

他录了一段旦角上妆卸妆的教程。

 

从彩妆到贴片再到包头,详详细细把每个步骤每个手法都PO出来,然后发到小红书快手抖音上,一下子火了。

 

国潮复兴的当下,不少年轻人对传统艺术本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爱,朱正廷抓住这种心理,佐以现代传播手法,立刻吸引了不少受众。

 

一朝尝到甜头,他很快再接再励,什么立眉生齐眉旦,什么三块瓦,但凡老祖宗那点儿能跟现代彩妆沾边儿的知识,他都倒腾到社交APP上。

 

朱正廷本就生得好,再加上想法活络,很快就成了美妆圈独树一帜的人物。

 

各种广告植入接踵而至,至少新班子的财政问题迎刃而解。

 

有时候他一场直播赚的,比班子大半年纯利还多。

 

人火了,梨园行有嫌的,有羡的,也有背后戳脊梁骨的。

 

可朱正廷我行我素,并不为所动。

 

多少人敲边鼓吹邪风,让蔡徐坤把朱正廷开掉。

 

蔡徐坤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
 

他现在已经是挑一方大梁的角儿了,平时没什么爱好,下了戏就窝在家里研究唱腔。

 

周围人都道他没给祖师爷丢脸,不像另一个,都是同个师傅教出来的,却横竖耐不住寂寞。

 

所有抛头露面的事儿,朱正廷都不让蔡徐坤沾手。

 

有人说他吃独食儿,有人嗔他太歹毒,

 

一时间千夫所指,唯独蔡徐坤从不论褒贬。

 

他说,我这一方清静,是正廷给的。

 

朱正廷虽然红了,可一周三次的小园子场场不落,他名字永远心甘情愿缀在蔡徐坤后面。

 

他说,但凡我在一天,就傍着师哥唱一天。

 

因为一个班子,只有一个角儿。

 

05

 

蔡徐坤跟园子老板敲定好封箱的戏,又草草洗了把脸。

 

“蔡老板,我捎您一段吧。天儿晚了,您一个人开车不安全,朱老板又不在。”

 

蔡徐坤摆摆手。

 

“就不劳驾了,再说,我有点私事要办。”

 

朱正廷在时,接送蔡徐坤从来都是他的任务。

 

他俩住的近。

 

蔡徐坤性子恬淡,对唱戏之外的事儿都不甚在意,所以衣食住行几乎都是朱正廷在一手操办。

 

这几天赶上朱正廷筹备婚礼的事情不在,所以蔡徐坤难得自己摸回车。

 

不知道是不是生疏的关系,系上安全带他就开始走神,散场那口未喝上的茶像根导火索,烧的他嗓子发干。

 

于是本该直行的路口,鬼使神差选择了右转,最后停在一家有年头的老字号冷饮店前头。

 

他俩小时候最大的念想,就是练完功,背着师傅偷偷去买点儿零食。

 

梨园行规矩大,不进伏不能沾凉。

 

于是总盼夏至,因为过了那天就能吃果子酪了。

 

学艺那会儿零花钱不富裕,都是两个人分一碗,最后一口他永远留给朱正廷。

 

总觉得,师哥就得有师哥的样子。

 

后来正儿八经入了行,再不敢轻易沾凉。小孩子难免贪嘴,偶尔背着师父师娘买一碗解馋,被发现了就去院子里扎俩小时马步,朱正廷基本功不及他,每回到最后都是先撑不住。

 

就为这,蔡徐坤后来索性把冷饮忌了。

 

可今儿不知道怎么了,就浑身上下透着股不自在。

 

于是把车停好,进去买了碗果子酪落座。

 

这时候,朱正廷的电话恰到好处地打了进来。

 

蔡徐坤从来纳闷,为什么每一次朱正廷都能精准掐点儿,不在一起演出的日子,他都要等到这通电话才能踏实睡,而这通电话也从未迟到过。

 

“到家了么?”

 

“还没。”

 

“让什么事儿绊住脚了?以往这点儿我估摸着你都该进家门了。”朱正廷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带点戏谑。

 

“婚纱选的还顺利么?”蔡徐坤顾左右而言他。

 

“就那样吧。”这个话题让两人之间难得都没了话。

 

蔡徐坤用小勺在果子酪上戳来戳去,将一碗奶制品搅得稀碎,不往嘴里送,也不肯挂电话。

 

他屏住呼吸,听电话那一端传来清清浅浅的气息。

 

“不问问今天演的怎么样?”

 

“我不用问,蔡老板哪有唱疵的时候呢?”

 

理所当然的口气让蔡徐坤胸口那把邪火不自觉往上顶。

 

“今儿师叔过门儿托的不严,差点儿我就没接上。下台也不知谁当班,茶都温了,最后也没喝成。”

 

朱正廷在对面听得一愣,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蔡徐坤抱怨过什么了。

 

“怪我,没安排妥当。”

 

到底不是刁难人的主儿,听人道过歉,蔡徐坤再也想不出来还可以接什么。

 

于是两人隔着手机又是一阵沉默,最后还是朱正廷开了口。

 

“早点回吧,再忍一场,就封箱了。”

 

蔡徐坤下意识往四周望去,疑心朱正廷正躲在那个角落监视自己。

 

“橱柜第二个抽屉有上次我放的秋梨膏,实在心燥,就冲点儿吧。”

 

蔡徐坤挂掉电话,拎起车钥匙便往外走。

 

相熟的老板走过来收拾,发现那碗冰湃的果子酪一口都没动过。

 

06

 

封箱前一天,蔡徐坤照例把所有行头都点了一遍。

 

他这人有个习惯,甭管大场小场,事先总得过一遍才放心。想着《四郎探母》虽然是稔熟于心的段子,但还是顺顺词儿保险。

 

正核计,就听有人敲门,开门见是朱正廷。

 

“来的正好,跟我对对戏。”

 

“我这场戏份儿又不多。”朱正廷将手里的两个保温壶递给蔡徐坤,顺便换了鞋,“跟我对不着啊。”

 

“不为对戏你来干嘛。”蔡徐坤露出外人难得一见的调皮,“我这可不管饭。”

 

“哟,哪敢劳动蔡老板做饭,再说你敢做我也得敢吃不是?”朱正廷把其中一个保温壶的鸭子粥放一边晾上,又倒了碗温热的梨汤递给他,“放心,来您家我自备干粮。”

 

蔡徐坤端起啜了一口,由喉及胃都熨帖了起来。

 

“专程跑一趟就为贿赂我?显见的快到年底了,我得预备给大伙儿发红包。可你跟着凑啥热闹,你现在外面接活儿可比班子拿钱多多了。”

 

话一出口,蔡徐坤便自觉玩笑过了。

 

他望向朱正廷,对方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着恼的神色。

 

“我外头赚得多少那是外头,你年终该给我的份儿钱可一分都不能少,少了就拆你的台。”朱正廷还有心跟他开玩笑,“那可都是我一场一场拿肉嗓子唱出来的。”

 

“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财迷呢。”蔡徐坤的心稍稍落了地,又跟了一句,“无事献殷勤,肯定有事。”

 

“也不算什么大事儿,就想请示请示,明天咱们封箱,能做个直播不?”

 

蔡徐坤微微一怔。

 

朱正廷从不会把外务带到后台,他向来有分寸。

 

似是看出蔡徐坤的难处,朱正廷主动又道:“规矩我知道,不用全程,就上妆那一段。”

 

蔡徐坤本能想说不行,可转念一想,这应该是朱正廷在班子里的最后一场,大抵也是想留个念想,于是心莫名便软了。

 

关于朱正廷结婚之后的安排,他从未问及,对方也没有主动提过。

 

他准岳父在京剧院说话份量很重,又有自己的摊子,所以按正常逻辑忖度,朱正廷婚后势必会走,只是等一个合适契机提出来罢了。

 

“你播呗,不耽误唱戏就成。”

 

为了这句不耽误唱戏,朱正廷提前两个小时到了后台,原以为没人,结果发现蔡徐坤也在。

 

“就知道你那点小心眼儿。”蔡徐坤不疾不徐地喝茶,“从来没见过你怎么工作,我来长长见识。”

 

“不是工作,是副业。”朱正廷将手机调整角度固定好,背对着蔡徐坤,“我正职怎么工作你一直知道。”

 

于是都不再絮叨。

 

“这套流程你们都看烦了吧?但在我们后台应该还是头一回。”朱正廷一边开直播,一边调粉底颜色,“梨园行规矩大,所以等闲不能在这儿给大家直播。今儿赶上封箱,咱也算是破回例。”

 

拍底色、涂胭脂,朱正廷上妆手法异常熟练。

 

“我们今天这出儿是《四郎探母》,我串四夫人,属于旦角儿,戏份不重,可妆不能马虎。”朱正廷用眉笔打了锅烟,开始勾眉,“哟,这遍手抖了,得再来一回。”

 

结果这一回如此反复三四次。

 

滚屏速度快到看不清,几乎都是善意的调侃。

 

“哟,您也有马有失蹄的时候。”

 

“这不是普通手抖,这是帕金森,哈哈”

 

“我能期待蜡笔小新么~~”

 

朱正廷也不恼。

 

“我画眉从学艺那天就不行,小时候都是师娘帮我画,后来就改成……”朱正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笑,自己转移话题,“反正又不追求一次成型,慢慢来呗。”

 

正说着,有人从身后抽走他手中的笔。

 

下一刻,感觉肩膀被固定住,轻柔触感落在眉尖,仿若清风掠过。

 

“手要稳,尤其反手。”蔡徐坤的气息拂在他脸上,“定住手肘。”

 

“画眉未稳。”朱正廷小心翼翼接话,语气更像是撒娇,“这都是古人说的,不能怪我。”

 

“自己笨就说自己笨,非要甩锅给古人。”蔡徐坤手中的笔稳稳勾勒出柳叶眉形。

 

怕相思,已相思,轮到相思没处辞,眉间露一丝。

 

两人在空气里对视,蔡徐坤轻轻用指腹擦擦溢出来的眉峰。

 

“以后,得学着自己画了。”

 

07

 

因着是封箱,所以那天园子上座率一早就满了,朱正廷特意请了师娘来串一出佘太君。

 

师傅师娘曾是夫妻档,在这圈子也算有一票拥趸,故而也有几位老先生来捧场。

 

蔡徐坤不敢怠慢,从一开始就卖足十分力气。

 

未到朱正廷的场次,他却从第一场就躲在帷后不动声色地看。

 

一上来就是念白。

 

老北京念白多少有点儿吃亏,吞字太严重,可蔡徐坤不,他吐字粒粒如珠玑,清朗中带一点温润,入耳只觉舒服。

 

犹记得他俩最早学艺那会儿,咬着冬枣练吐字发音,一小时下来,枣皮儿不能有半点破损。

 

蔡徐坤为这个没少挨罚。

 

朱正廷心眼儿多,上场前偷偷拈两枚枣子提前藏在口袋里,趁师傅不备,给蔡徐坤换枚新的。被发现,自然又是顶水桶扎马步。

 

这些年闹着罚着打着,小小少年长成了能挑一方舞台的角儿。

 

烟波浩渺,水波不兴。


他们历过籍籍无名,也经过穷途末路,最难的日子里抱团儿苦中作乐。

 

班子入不敷出的时候,他俩就跑去给人搭架子。有一回在天桥遇见个草台班子,唱的歪瓜裂枣,朱正廷忍不住上去跟人裹乱,上来生拼《叫小番》。对方也是混不吝的主儿,引了一堆人围观。

 

朱正廷不开嗓就楞唱,拔高腔那块儿连蔡徐坤都替他捏把冷汗,好在嘎调上去了。

 

下来蔡徐坤就嗔他:“万一栽了怎么办?”

 

“栽了有师哥给我兜底啊。”朱正廷笑得毫不在意,“我师哥,以后是要成角儿的人。”

 

苦日子里裹着蜜,随便咂一口都是有滋有味儿的。

 

怔忪着,十年弹指一挥间。

 

“朱老板,该您上了。”

 

一抬眼,台上已经到了西皮散板,杨延辉道:儿到后面看一看受苦的女裙钗,儿的娘啊!儿我去去就来。

 

于是朱正廷款移步,提湘裙,端坐帐中。

 

四夫人本是杨延辉原配,苦守数载只等来夫君另娶他人,于情于理于伦常,都难以接受。

 

朱正廷已经很多年没串过四娘了,不过有那点童子功做底,倒也没什么忐忑,结果这一折结尾的时候出了纰漏。

 

原本蔡徐坤念白“舍弃娇妻出帐外”之后,应该忍痛将朱正廷推倒在地,然后再去扶他,结果推的时候朱正廷一个走神,没有倒地。

 

蔡徐坤也愣了,这时候已经不能再去推第二次了。

 

朱正廷反应奇快,两个绞行撤步,又接两个云步,欲抓蔡徐坤的手,最终又收回,开口就是念白。

 

“结发夫妻终须两分开,伴君数载,为妻值了。夫君就此别过,此生不见。”

 

这一段原本并没有。

 

朱正廷俏生生地站在灯影里,蛾眉螓首,眼神带三分愁。

 

蔡徐坤略一沉吟,深深施了一礼,转身下场。

 

他想,这就是道别了吧。

 

08

 

后面那一场《哭堂》,朱正廷再没上。

 

直到返场答谢观众,他才跟着上台见了礼。

 

归后台之后,照规矩,蔡老板照例要发个大红包,跟大伙儿道辛苦,然后把行头锁进箱子,以示这一年结束。

 

师娘说要跟几个老伙计聚聚,提前走了,于是最后只剩下朱正廷和蔡徐坤。

 

“走吧,今儿我捎朱老板一段儿。”蔡徐坤甩着手里的车钥匙,“这一年,多承照顾。”

 

“蔡老板客气。”朱正廷卸妆的手微微一顿,他很快稳住,“倒是有日子没坐您的车了。”

 

于是收拾东西上了车。

 

刚开了两个路口,朱正廷就笑了。

 

“到底是角儿,眼里除了唱戏就没别的。直行才是回家,你右拐打算去哪儿?”

 

“饱吹饿唱大半天了,吃点儿什么吧。”

 

车又停在那家有年头的老字号冷饮店前头。

 

朱正廷微微蹙眉:“刚唱完,就别沾凉了吧。”

 

“一年也就这一回。”蔡徐坤锁车下来,替他开了那侧车门,“走吧,师哥请客。”

 

一人点一碗果子酪面对面坐着。

 

蔡徐坤顺手递过来个大红包。

 

朱正廷乐了。

 

“显见得是亲师兄弟了,怎么还带给我吃独食儿的?”

 

“一年了,朱老板辛苦。”蔡徐坤挖了一大勺填嘴里,口齿含糊不清,“还有,提前给朱老板道喜。”

 

朱正廷没接话茬儿,也没接红包,抬头看了眼窗外。

 

“大冬至里吃果子酪,有年头儿没这么刺激了。”

 

“师傅要在,又得让你罚跪。”

 

“罚跪这事儿,跑不了我也少不了你。”朱正廷三两口吃掉自己那一碗,把红包又推回去,“礼金我不收,咱俩这关系,你得挑份儿大礼送我。”

 

“礼金你收着。”蔡徐坤把自己那碗几乎没动的也推到朱正廷面前,“礼我单送。”

 

朱正廷很自然地接过那一碗,低眉笑笑。

 

“哟,现在师哥给我剩的这一口可是越来越多了。”

 

蔡徐坤咬咬下唇,却没有说出话。

 

吃完这点儿东西,蔡徐坤开车将人送到楼下,自己再折回去。

 

刚进家门,朱正廷微信就追过来了。

 

“平安到家了吗?”

 

蔡徐坤没回,倒是发了条朋友圈。

 

朋友圈许久不经营,上一条还是开箱卖票的时候。

 

“一自画眉人去了,梦魂暗逐天涯草。然,天涯何在?”

 

片刻,朱正廷避重就轻评论了一句:蔡老板辛苦,早休息吧。

 

09

 

蔡徐坤第二天一大早去了趟师娘家。

 

“哎,这会儿不早不晚,过来干嘛?”

 

“没事儿就不能过来看看?您不是说这永远都是我家么?”

 

“瞧这话儿说的,都当班主的人了,还动不动就跟小时候似的撒娇。”师娘亲昵地拍了把他的后背,顺势把人拉进屋。

 

“我在您跟前儿,永远都是小孩儿。”蔡徐坤乖乖跟着走进来,“不过还真让您说着了,今儿除了看您,也顺便来拿点儿小时候的东西。”

 

原本还笑容满面的师娘忽然肃了角色,盯着蔡徐坤看了一眼。

 

半晌,才叹口气。

 

她径直进屋,片刻拿了两副盔头出来。

 

蔡徐坤表情有一刻空白。

 

“怎么……”

 

“正廷这副没拿走。”师娘把两顶盔头都放在蔡徐坤面前,“我问过他,结婚是不是该送副盔头给新娘子。他说,还是搁您那儿吧。”

 

蔡徐坤拿起属于他的那顶七星额子,银底点红绸,两层绒球颤颤巍巍,缀以数颗珍珠,做工极为细致,俏丽中不乏英气,是刀马旦的标配。

 

“当初正廷死不肯唱旦角儿,硬是把这七星额子塞给我,自己把倒缨盔拿走了。”蔡徐坤唇角涌上一抹温柔,“我还说,他大婚也没什么可送的,把这盔头取了给他夫人,凑一对鸾凤和鸣,谁承想……”

 

“谁承想他自个儿那盏倒没拿走。”师娘带点怜爱地看他,伸手接过那顶七星额子,“别看她家也是世家,这个年份儿的盔头怕是不好找了。”

 

蔡徐坤用手将另一盏的缨络理顺,忽听得师娘问他。

 

“你知道那会儿咱们琴师鼓师为什么都留下了么?”

 

“正廷说,师叔们是卖您面子,他就去奉旨传个话,二老马上答应不挪窝了。”

 

“世态炎凉,别说我的面子,就是你师傅还在世,那面子又值几个钱?”师娘笑容愈发淡漠,“是正廷那傻孩子许给他俩自己的年终份儿,他自己只拿场次钱。”

 

梨园行年终份儿是大头儿,很多班子日常都只发基本工资,有时候都不够吃饭的,所有油水都在年关这个红包上。

 

蔡徐坤的眉头一下子锁紧了,他想起朱正廷那段时间总跟着他蹭饭。

 

“知道为什么你挂牌第一场,老周能卖那么大的人情来给你作配吗?”

 

“他打那会儿就相中正廷做女婿了?”蔡徐坤勉强开着玩笑。

 

“老周自个儿搞副业开了个培训班,正廷答应去他那儿帮忙教孩子,一分钱工资不拿。”师娘看向蔡徐坤的眼神,怜爱多到要溢出来,“新班子财政吃紧入不敷出,正廷想出直播那法子也是不得已,有人骂他他知道,红了之后他来找过我一回。说师哥注定能成角儿,我不能让他抛头露面去讨生活。明珠蒙尘,将来九泉之下见了面,师父他老人家要骂死我的。”

 

蔡徐坤低下头,表情被额前碎发悉数挡住,师娘轻轻拍拍他的肩膀,又轻描淡写补了一句。

 

“可那傻孩子,原本也是个成角儿的材料啊。”

 

这世上,从来就没有理所当然顺理成章。

 

你所经历的顺遂,不过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替你倾尽全力。

 

蔡徐坤心中翻江倒海。

 

那个起初打死不情愿开口叫他师哥的朱正廷,

 

那个明知会被罚扎马步还是偷偷给他买果子酪的朱正廷,

 

那个为了给他配戏咬牙反串的朱正廷,

 

那个把所有责任背上身给他留一方清净之地的朱正廷,

 

那个一心要捧他去更大舞台成角儿的朱正廷……

 

蔡徐坤再也按捺不住,腾地从沙发上起身,却被师娘按住。

 

“你脑子里想的,包括你现在打算做的,正廷应该都比你早琢磨一步。可他最后选择成家,你就不该糟蹋他这份儿用心。”师娘一字一顿,“他既认你是师哥,你就该一辈子只能是他师哥。”

 

蔡徐坤颓然又坐回沙发。

 

他仿佛又看见七八岁的小小朱正廷,眼神倔强里带点不情愿:“看在你这么够义气的份儿上,从今天开始,你就是我师哥了,日后我让你罩!”

 

“对不住。”一颗眼泪砸在地上,“是师哥没罩住你。”

 

10

 

朱正廷结婚选在开箱前一礼拜,那天蔡徐坤起了个大早。

 

他开车先去了趟园子。

 

剧场里没开灯,他就安安静静坐在头排座儿,盯着台上发呆。

 

打小儿他们就在这个园子摸爬滚打长大,那会儿还没有登台资格,俩人就坐台下。

 

“师哥,你长大有什么愿望?”

 

“上台,成角儿,站师傅那个位置。”

 

“那以后我就傍着师哥唱。”

 

蔡徐坤倚住椅子轻轻闭上眼。

 

他隐隐梦见十来岁的朱正廷,轻衣罗衫,一颦一笑都是故事。

 

黄昏庭院柳啼鸦,犹记那人,和月折梨花。

 

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,他固执不肯睁眼。

 

非我大梦不醒,可醒后若没有你,梦境与现实又有何区别?

 

然而最终,蔡徐坤还是如时赶赴了婚礼现场,入目就是大红喜色。

 

他们在戏台上经历过无数次成亲,也曾跪拜父母高堂,也曾三躬誓许终身。

 

可那是戏文,幕起幕落便能重新开启一段人生,当不得真作不得数。

 

所以蔡徐坤只安安静静坐在家属桌的一隅,看着朱正廷满场周旋。

 

他一袭传统中式喜袍绚人眼,衬着新娘子喜笑晏晏,那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幸福,刺得人心酸。

 

新人挨个儿敬酒,到了蔡徐坤这一桌,众人起哄,长兄为父,定要他满饮三杯。

 

朱正廷以手覆杯。

 

“下周就开箱了,我师哥还得唱呢,这轮酒我替他。”

 

可蔡徐坤执意夺过杯子。

 

“结婚一辈子就一次,哪有替的道理。况且师傅不在,我就该罩着你。”

 

一杯满。

 

原以为你佳人美眷红尘纵意,全赖我成全。可末了才发现,原来我所居这一片清平胜世,才是你死命撑起来的。

 

二杯满。

 

三千丈清愁鬓发,五十年春梦繁华,若早知成名成角儿代价是失去你,或许当初就该听师傅的话,散了班子,另觅他路。

 

三杯满。

 

自此往后,花无人戴,酒无人劝,醉无人管。

 

蔡徐坤一口饮尽杯中酒,抬眼望朱正廷。

 

“祝君求仁得仁,愿二位琴瑟和鸣至白首。”蔡徐坤将那盏七星额子递了上去,“区区薄礼,无关风月。”

 

朱正廷指尖缓缓拂过绒球穗子,那是他当初耍赖硬塞给蔡徐坤的盔头,也是他们许诺日后成亲才拿出来的信物。

 

新娘子在一旁看得惊呼:“这么重的礼,谢谢师哥。”

 

朱正廷抚弄着手里的盔头,低眉浅笑。

 

“无关风月?那就……谢谢师哥的真心。”

 

11

 

蔡徐坤打车到家的时候已经临近深夜。


他想,今天朱正廷大概不会有空催他报平安。

 

刚换鞋,鞋柜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。

 

“师哥,下周开箱,咱们来场《沙桥饯别》吧。”朱正廷的声音听上去跟往日并无不同,就好像他只是出了个差。

 

你不走?你还唱?你要继续留在班子?

 

一大串问题涌上胸口,可蔡徐坤只问出一句。

 

“怎么想起来唱这出儿?”

 

“此番御弟替孤西行,今日长亭相送,略表孤的心意。”朱正廷的念白带点软糯,他顿了顿,将下半句接了出来,“盼早去早回,过桥,便是天涯。”

 

一句话,蔡徐坤便明了个中含义。

 

台下,蔡徐坤和朱正廷或许各有人生。

 

台上,他永远愿意傍着蔡老板唱。

  

人生自是有情痴,此恨不关风与月。

 

无关风月是真的,有情痴也是真的。

  

前几天在朋友圈问的那个问题,朱正廷终于给了他答案。

 

一自画眉人去了,梦魂暗逐天涯草。

 

然,天涯何在?

 

过桥,便是天涯。

 

12

 

愿常堕梦里,


愿永不出戏,

 

一折一转,夏至将至。 

 

FIN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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